艺术重庆④｜傅抱石：金刚坡与“抱石皴”

新重庆-重庆日报 泥文

“抱石皴”是一种画法，是近代画家傅抱石开创的。说到“抱石皴”，业界第一时间会想到金刚坡，如果没有金刚坡，没有傅抱石，没有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，会不会有这种独特的绘画技艺出现，这很难说，也不好假设。而事实是，时间、地点、人物适逢其时遭遇了，就必将绽放出与众不同的光芒。

无独有偶，傅抱石与大多数文艺名家一样，因抗战而寓居于渝。来渝之时，他已经是有名的青年画家了，但还没能自成一派。在1939年4月，为躲避日本飞机轰炸，他不得不携全家来到大后方——重庆。一同前来的还有田汉、阳翰生、冯乃超、司徒乔、高龙生、张文元、李可染等人。大多数人在金刚坡下赖家桥附近租房而居。傅抱石则在沙坪坝金刚坡住了7年。在这7年里，他吸金刚坡山水地气，创作出一批豪迈雄浑、墨气淋漓的山水画，此后凭借气势磅礴的“傅家山水”在美术史上独当一面。

对于金刚坡居住地，傅抱石有这样的描述，“若站在金刚坡山腰俯瞰，则我这间仅堪堆稻草的茅庐，倒是不可多得：左倚金刚坡，泉水自山隙奔放，当门和右边，全是修竹围着，背后稀稀的数株老松，杂以枯干。石涛上人有一首诗，好似正为这里而写，本来我曾怀疑这就是他自己的写照，现在我却不便怀疑了。诗云：年来我得傍山居，消受涛声与竹渠。坐处忽闻风雨到，忙呼童子乱收书。”

不得不说，浑朴的巴山蜀水成就了傅抱石的笔墨，使他在不惑之年就完成了画风的转变和风格的定型。这一时期，傅抱石的《巴山夜雨》《溪涧飞瀑》《小桥流水》《万竿烟雨》等佳作迭出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。业界将他这一创作时期称为“金刚坡时期”。在金刚坡的岁月，尽管日子过得艰辛，却是他“一生最幸福的一个阶段”。因为这一阶段是他艺术创新实践的飞跃时期，是他成就显著的重要时期。

郭沫若到傅抱石的山斋做客时，曾有这样描述：“金刚坡一带山脉，在右手绵亘着，蜿蜒而下的公路，历历可见……有溪流一道，水颇湍急，溪畔有一二家面坊，作业有声。溪自村的两侧绕至村的南端，其上有石桥，名龙凤桥。过桥，再沿溪西南行，不及百步，便有农家一座，为丛竹所拥护，葱茏于右侧。”这就是傅抱石的山斋，实为一处极为普通、极为简陋的农舍，因为它便宜，傅抱石把它租赁下来，并用竹篱笆将其隔成小小的3间斗室，一家大小，朝夕寓身其中，一住就是7年。傅抱石描述他的山斋：“我住在成渝古道旁，金刚坡麓的一个极小的旧院子里，原来是做门房的，用稀疏竹篱隔作两间，每间不过方丈大，高约丈三四尺。全靠几块亮瓦透点微弱的光线进来，写一封信，已够不便，哪里还能作画？不得已，只有当吃完早饭之后，把仅有的一张方木桌，抬靠大门放着，利用门外来的光作画，画后，又抬回原处吃饭，或作别用。这样，我必须天天收拾残局两次，拾废纸、洗笔砚、扫地抹桌子都得一一办到。所以这半年来，内人和三个小孩子，都被我弄得莫可奈何。当我作画的时候，是非请他们在屋外，竹林里消磨五六小时或八九小时不可的。”由于条件所限，傅抱石创作的作品多为小尺幅，但画作泼辣厚重，用墨特别多，磨墨便成了一大任务。于是，傅抱石的两个幼小儿子经常被抓去给他磨墨。

在渝期间，傅抱石生活困窘，面色苍白，郭沫若说他“是一位标准的中国艺术家，多才多艺，会篆刻，又会书画，长于文事，好饮酒，然而最典型的，却是穷，穷，第三个字还是穷”。尽管他在几个学校兼任老师，但微薄的薪水仍然难以养活一家人，傅抱石为此愁苦愤懑，而房东的一坛老酒让傅抱石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从这天开始，傅抱石每年都会买一缸泸州大曲，半埋在地下，以供全年饮用。酒就成为他的知己。也许微醺状态能够激发他的灵感，傅抱石在作画时经常一手执笔、一手执酒壶，一边作画，一边不时地喝上几口。他说，酒从喉咙里像火一样滑入胃里，燃烧得很旺，骄傲地燃烧着。于是笔就在我手里，充满了活力和胸襟，自由地写生，表达着我的激情。

物质的匮乏，似乎丝毫不曾削弱傅抱石激情的发挥和个性的张扬。家里过着窘迫的日子，他的笔下却涌动着雄浑的山川。傅抱石虽穷，却穷得踏实，穷得自信，因为心有所寄，故能气定神闲。在近代诸多画家中，大多数画家都在遵循传统的笔法，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时候，傅抱石却在创作中，渐渐挣脱了传统笔法的束缚，攀越到艺术的巅峰。歌乐山重峦叠嶂、林木葱茏，那触目皆画的山色，给傅抱石以心灵的震撼和无限的启迪。傅抱石创作时总是蓄势而发，用破笔散锋入纸，笔尖、笔肚、笔根同时作用，快速地横涂竖抹，循环往复，浓淡互破，虚实相生，又以饱和而充足的水分，大块面地用墨衍色，使之水乳交融、生机勃勃、元气淋漓。对他来说，四处的山水都是画材，他大胆地把这些山山水水画进他的画里。他说，不到重庆来，这样雄壮的山脉是不敢画的。然而重庆多雾、潮湿的气候很难用传统的皴法去表现。傅抱石在饱览山川、坐观风云，纵情笔墨、得烟霞供养的同时，进行了大量探索，尝试以散锋乱笔塑造山石结构，在旧法的基础上创研新法，这就形成了“抱石皴”的笔墨语言。

可以说，是山势雄奇、云雾缭绕、茂郁野莽、苍松翠柏和竹林环绕的巴渝山水成就了傅抱石，也是他心灵、才情表达的最好表现途径。他打破了传统画法钩、皴、染、点分步进行的惯例，以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的气概、挥毫泼墨如入无人之境的风度，神游于山川之魂。他在《壬午重庆画展自序》中说，画山水的在四川若没有感动，实在辜负了四川的山水……以金刚坡为中心周围数十里我常跑的地方，确是好景说不尽。一草一木，一丘一壑，随处都是画人的粉本。烟笼雾锁，苍茫雄奇，这境界是沉湎于东南的人所没有、所不敢有的。

1942年至1943年期间，傅抱石接连在重庆举行了3次个人画展，不仅风靡了整个山城，也倾倒了不少国际友人，被公认为当代优秀山水画家之一。1944年，周恩来在重庆赖家桥与文艺界人士相聚一堂，向傅抱石求得一幅《夏山图》。此画用“抱石皴”的笔法，强化了崇山峻岭的崔嵬壮阔，以硬笔散锋写就的石壁巍然峻拔，山间升起的淡淡青烟四处流动，一文士执杖携童在万木葱郁的小径上信步而行，本应浓重湿润的暑气似乎已被满目青翠的群峰所吞噬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后来，傅抱石在金刚坡创作的《二湘图》《山鬼》等画作均拍出几千万元的天价，但谁能想到当时他在金刚坡其实穷得连好一点的画纸都买不起，画上常盖“往往醉后”的闲章，却喝不到好一点的酒。